泪水太多

【伏黛】震惊!为了达成目的,她竟然做了这样的事!(end)

没头没尾的脑洞


懒得起标题,所以瞎比捡了一个。


林小姐真是个比王佳芝还烂的女间谍,汤先生真是个比易先生更烂的无赖。(两个烂的意思不一样,后一个是烂人的意思)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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刚下了一场雨,满院子都是泥土和青草的气味。阳光照在凤凰花上,在地上投下扇子似的一片光影。摇曳间,就像那蝴蝶翅膀一开一合似的,洒下一地金线来。

 

惜春笑道:“好极了,这是个绝妙的景致,非得画下来不可。”她最近学了西洋画,很有些兴头试一试。

 

使唤丫头拿了画笔颜料盘来,她端起架子构思。史湘云笑道:“你瞧你,跟那洋鬼子学了才几天西洋画就把咱们国画给丢到不知哪里去了,傅先生要知道了,只怕要给你气死。”

 

惜春叫她一说,红了脸:“师父才不是那样小气的人,他往常也教导我,要兼容并蓄,多吸收洋人远近透视的优点。”

 

史湘云嘘了一声,不屑说:“我不信,傅先生哪里会说这样长洋人志气灭我们中国人的话!”

 

惜春叫她说得尴尬,她从来不善争论,只好装作没听见。薛宝钗本稳稳坐在藤椅上摇扇子,只把史湘云一拍,笑道:“失心疯了不是?上海滩洋鬼子多的是,你要恨他们,从军也好、开车出去有一个算一个的撞死了也罢了,我们还赞你是个女英雄,只在家里拿自家姐妹出气,算什么好汉?”

 

史湘云哼了一声:“我倒是想去考军校呢,偏家里死活不让。”

 

“说起来,上海的洋人也越来越多了。”薛宝钗说,“我听我哥哥说,这两天轮船进来,又运了一批洋人过来。”

 

林黛玉本来在走廊阴凉地方搁的一张软藤贵妃榻上闭着眼睛休憩,闻言把脸上挡的一把扇子移开,睁开眼问:“这次是哪里来的洋鬼子?”

 

宝钗含笑道:“说来说去也就那么几国,你们不妨猜猜?”

 

众人猜了几个,有说英国的,有说法国的,也有说美国的,宝钗都说不是,最后才笑道:“就知道你们猜不着——是德国来的。”

 

林黛玉听完握紧了手,过一会又问:“德国来的,做什么?”

 

宝钗道:“我也不知道。说是神神秘秘的,我哥哥也想办法打听着,弯了好几拨人都打听不出来,又下帖子请了好几次客,那边也都不赏脸。”

 

史湘云笑嘻嘻地把宝钗一揽:“稀奇了,强龙还不压地头蛇呢,这几个洋鬼子好大的面子,竟然不买薛大哥哥的帐的?”

 

宝钗苦笑道:“我们家能有什么面子?左右不过借你们几家的势罢了。他们领头的看不上哥哥也有的,听说连珍大哥哥都不大请得动。”

 

史湘云冷笑:“倒还傲气的很,只是他一个洋鬼子,在我们地界还敢鼻孔朝天!真真是什么世道!”

 

“傲气也是人捧的。”宝钗叹道,“你说的何尝不是道理?可惜形势比人强,咱们不上赶着找他,争着赶着找他们的人也少不了。这话原不该跟你们说:我一班的女同学里头,不少的家里头还想着跟这帮洋人攀亲呢。”

 

这话一出口,在场的人脸上都显出些嫌恶来。都是在家做小姐的,又受过新式教育,最憧憬爱情。逼着跟门当户对的少爷们议亲也就算了,去攀洋鬼子——呵!

 

惜春也不画了,道:“宝姐姐,你那些女同学竟愿意的?”

 

“原本有些不愿意。”宝钗说,“后来有人得了领头那人的照片,忽就悄悄变了风。听说那个叫汤姆•马沃罗•里德尔的头目,长得很好。”

 

“有多好?”

 

“你有兴趣?”宝钗笑道,“这也容易,没几天就是老祖宗八十大寿,你多半能见到。”

 

“他肯来?珍大哥哥不是都请过了?”

 

“傻瓜。”宝钗一点她的头,“珍大哥哥那是私底下的,老太太做寿,整个上海滩头面人物都在这,连总统都拍电报过来的。德国人再怎么乔张作致的,也不能不赏脸,真得罪了上海滩这么多人怎么办?搭台子场戏,总得有观众呀。”

 

惜春若有所思的点头,史湘云说:“既然如此,那薛大哥哥也不必忙,等着老太太作生日才是。”

 

“请还是要请的,”宝钗说,“总得捧场呀。”

 

史湘云嘀咕着“长毛多作怪”,那边林黛玉却发了呆,薛宝钗拿手在她眼前晃了晃,笑道:“颦儿今天这样安静,是叫太阳晒傻了么?平时数你促狭话最多,怎么今天一句也没了?”

 

林黛玉笑了笑,岔开话题说:“我在想,汤姆•马沃罗•里德尔这名字听起来倒像个英国人。”

 

“真的,我也在想。说到德国人,我还以为都叫汉斯呢,谁知道竟来了个叫汤姆的德国人。”薛宝钗说,“不过这些外国弯弯绕绕的最多,谁知道怎么回事呢。”

 

 

下午本来约好了一起去逛百货商店,黛玉说头痛,嚷着要回去。外祖母贾老太太听说她身子不好,心疼得不得了,众人见了也不好留她,只得放她回去。

 

表嫂王熙凤亲自打着阳伞送她出来,挽着她的手,笑说:“昨儿晚上同几位太太打牌好歹赢了几个,我还说今天逛完了百货请你们上新开的‘弗雅格’去吃东道,偏你个没福的头痛回去了!”

 

林黛玉说:“凤姐姐,你要诚心请我,也不在这一日两日的,你再多赢他们几局,改天我们姐俩再出来一道就是了。”

 

“瞧你说的,你吃的那点猫食,能用我几个钱?还非等着赢不成?”王熙凤横了她一眼,“请你随时都行,只担心你林大小姐不赏光。”

 

“你请我,我是一定来的,我怎敢不赏你的光?”

 

“那说定了。”她携着林黛玉的手,把请帖往她手里一塞,“老太太做八十,可不许使性子不来!非但你得来,还得把姑爹姑妈都请来。”还不等她说话,王熙凤说,“我知道,姑爹是清清贵贵的的一个人,瞧不上咱们请的那些暴发户、洋鬼子。我们这些做小辈的,也不求姑爹折节相就,能赏脸来露个面就完了。”

 

黛玉乜斜瞧着她:“我就说你这样好,无事献殷勤的!既然这样诚心,你亲自去请不是更好?”

 

王熙凤掐她,笑说:“小没良心的!我平日对你怎样你瞧不见么?现在反倒还说嘴我!那些军长啊部长啊的都请不动你老子,我去就成了?还不是你大小姐面子大,姑爹疼你像眼珠子似的,好好好,总归现在我有事求到你,请你大小姐劳动下嘴皮子帮帮我好不好?也让我在老太太、太太面前有个交代。”

 

黛玉笑道:“我同你开玩笑,你反倒当真了。要我说,你们是白操心的。爹爹虽爱摆架子,却是最敬爱外婆不过的。你瞧他过年过节的,哪次不是巴巴的跑来尽孝?更何况外婆做寿这样的大事。”

 

王熙凤这才松了一口气:“好好好,既然如此,这顿饭我也可省了。”

 

黛玉笑骂:“还说跟我好!转眼翻脸不认人了!我不认识你,你快走快走!”她说着钻进汽车,把门一摔。

 

 

 

黛玉坐在汽车上,手上捏着那张请帖,心里却皱成一团,纷纷乱乱的。回去林公馆,家里人说父亲在书房写字,她急着想去找父亲打听,又怕让父亲看出端倪来,只得罢了。

 

好容易挨到晚上吃饭,一家三口在餐桌子上碰了面。林太太不爱打牌,一向是下午出去看戏喝茶,见黛玉在家里,笑道:“你不是去外婆家跟几个姐姐妹妹玩去了?我以为你吃了晚饭才回来的呢。”

 

黛玉说:“下午太阳大,我头晕。”

 

林老爷正在边吃饭边看报纸,当下把报纸一放:“不是中暑了?叫个大夫来瞧瞧吧。”

 

“睡了一下,已经好了。”黛玉竭力若无其事地把话题引过去,“我在那里打搅着也不好,过几天就是外婆生日,家里头忙着。听说是要大办,非但摆酒请客,晚上还要开舞会。”

 

林老爷哦了一声,不冷不热的说:“你几个舅舅现在倒完全是洋人做派了,舞会酒会办的比洋人还多。”林家是翰林书香出来的,祖上袭爵袭了好几代,虽也留洋读过书,骨子里却是地道的中国文人。现下见外头局势不稳,政府又很有些不堪,只躲在家里头研究些古玩字画,人家请他出来做官,他推了好几次,倒叫人碰了一鼻子灰。外头的应酬一概不去,只跟几个一样古怪的朋友来往。他面子大,钱又多,外头人家不敢得罪他,反倒要奉承着,只说他是“魏晋遗风”。与他几个官场碌碌的舅兄便很有点道不同不相为谋。

 

林黛玉也知道父亲看不上几个舅舅,为着母亲的面子才不肯说狠话。林太太当然也晓得,闲闲扯过话题:“下午我同周太太吃茶,她说周先生也收了贴子,你舅妈这次只怕要把上海滩文化人都请一遍。”

 

换一个人,林老爷难免要发作他的名士脾气,但对着爱妻,他自然不会啰嗦“上海人哪有文化人、文化人都在北平”之类的话,而是说:“那倒还不至于无聊,有人说些话也好。敏敏,周兄前日送我的那幅傅心畲的方寸你看过没?”

 

林黛玉见父母要岔去聊字画,心里大急,脸上还要假装若无其事的,声音却提高了:“这次听说还请了许多外国人。”

 

“那是自然的,”林老爷接腔,“大舅兄正指望着新来的那几个德国人,怎么能不请?”

 

林黛玉一听,一颗心便噗通噗通的跳起来——她就知道,父亲虽然不理会外头的事,但这些消息,却没有比他更清楚的了。

 

她只装作不在意的:“那几个人,什么来头?”

 

“说是搞飞机研究的,过来交流学习。”林老爷皱皱眉头,“还不是过来同重庆那边做生意的?什么学者,一身铜臭。”

 

林黛玉听了,心下一沉。父亲的消息多半不会假——那传言是真的了,难怪各路都在结交他们,也对,现在哪有比军火生意更好的发财路子?

 

那边林太太浑然不觉,把一筷子木耳塞到林老爷碗里,微笑:“是,是,这世上人都是铜臭满身的,只有老爷身上是书香。您快吃完饭,把周先生送的小画拿出来让我饱眼福吧。”

 

家里一大一小,都是林家一脉遗传下来的刁钻性子和清高骨气,亏得林太太秀秀气气,不温不火的救火。二十年下来,她对付着也都熟练了。只是......

 

她把目光看向女儿,林太太总觉得女儿这半年来很奇怪,以前明明也是惯爱讽古抨今的,这半年倒说的少了,反倒老喜欢拐弯磨角的净找父亲打听些官场时事的。

 

 

 

 

到贾母做寿那天,他们一家都起了个大早上荣公馆磕头。贾母神清气爽,穿了件新做的香云纱旗袍,脖子上挂一串绿的滴水的玻璃种翡翠珠项链,耳朵上两颗火油钻的耳坠子,闪得人眼睛疼。见了他们一家三口齐整整跪在底下磕头,高兴极了,忙叫起来。又把黛玉叫到跟前,硬塞给她一个大红包。

 

黛玉红了脸:“外婆——诶!我都二十了!”

 

“拿着,”贾母不让她推辞,“你们姐妹几个都有的。知道你们是大姑娘了,不要外婆的钱买糖,那也要买些首饰头面衣服料子,出去交际别失了身份,别人家小姐有的,咱们家更要有。”

 

王姓舅母笑道:“外婆原说要给你们一人一个戒指,还是我说给的不一定喜欢,不如给钱你们买呢!”

 

林太太在一旁看着兄嫂,心里知道她嘴上说的大方,其实是担心母亲值钱的首饰,也不拆穿,只陪着母亲叙话。

 

他们陪着贾母吃过寿面,又看戏听曲吃瓜子的闹到中午,贾母打发湘云黛玉宝钗几个回去:“知道你们晚上还要跳舞,我这里有你们父母陪着,你们下午好好回去歇一歇,换好衣服精精神神的再来。”

 

她们也确实困了,出来各自搭自己家的汽车回去。黛玉对汽车夫说:“王叔,烦你开去红丝绒咖啡厅。”

 

王叔笑呵呵照办:“小姐又想他们家的蛋糕了?”

 

“是,”林黛玉笑着说,“几天不吃怪想的。”

 

到红丝绒咖啡厅,她照旧去了5号卡座,扬声点了一份巧克力蛋糕与黑咖啡。咖啡先做好端上来,她先把唇上的口红揩了,这才端起来抿一口,苦的。

 

隔壁卡座遥遥的传过声音来:“你迟到了。”

 

“祖母做寿,你知道的。”她细细的应,“我一会还要再折过去,时间紧迫。”

 

“这几天没有别的情报?”

 

“没有。我探过了,都像你之前说的那样:那群德国人是研究飞机的,这次来只怕是做生意。”她说,“我晚上就要碰上他们,你要我做什么,你先教给我。”

 

“接近他们。”

 

“就这?”她很意外。

 

“你别以为很容易,接近他们是最难的。”那个人说,“你要跟他们搞好关系,然后从他们领头的那个人嘴里套话出来,这条线,你可千万要搭住了。”

 

林黛玉霎时间明白过来他们想要她做什么了,她哗的站起来,小脸惨白:“这——不成!不成!你要我用美人计!我不成!”

 

“黛玉同志!”那个人的声音变得严厉了,“这是任务!”

 

“我知道。”黛玉快哭了,她不是没想过会有危险——让她去大使馆偷情报,下毒,甚至是刺杀,她做好了心理准备。但是,但是,他们现在要她去勾搭男人?还是一个洋人?“——你们,你们答应过我的呀!”

 

那人叹了口气:“要是有法子,我们也不想让你去冒险——你是我们在上海最珍贵的线人。都是自己人,我也不怕告诉你,他们一来我们就动作了,先头也送了几个女孩子去,结果鱼没钓着,香饵倒叫人吞了。想来想去,只有你了,你身份特殊,他们不会起疑。”

 

她没应,心里还是觉得委屈、害怕。线人顿了顿,又说:“你晓得,他们这些人是来做什么的?”

 

她茫然应道:“不是——卖飞机的?”

 

“是倒是。”线人的声音低沉了,“只是他们的生意,可不止做一家。卖给国民党也就算了,听说卖家里头还有日本人。”

 

她喉头一紧:“日本人!”

 

“是啊,日本人。”线人说,“连上我们,一共三家。都在谈着,你也晓得,赢面最小的就是我们。”

 

赢面小,是因为没有钱,他们的组织还很年轻,但有什么关系?这个组织里每一个人,都有一颗赤色的心。

 

想到这里,她下了决定:“要我做什么?”

 

“你不必干多余的事。”那个人说,“认识他们、接近他们就好,普通一点。我们不会教你出卖色相的。”

 

她没做声,那也什么分别,同洋人走在一起,她的名声也算完了。但她不打算抱怨,她知道,有许多同志的牺牲远远胜过她,甚至搭上了命和尊严,只为了将整个民族解放出来。他们是正义的,那为了正义牺牲,有什么不可的?

 

她有一种绝望的牺牲感,但不是不高尚的。

 

她只说:“听起来很容易,只是我没信心,我怕他们防着我,不给我机会。”

 

那个人笑了起来:“林小姐,你照过镜子么?”

 

她一怔:“当然呀。”

 

那个人说:“既然如此,你怎么还问这种问题?你晓得,你有多美么?”——你要是脱下衣服,他们会在你面前跪下。到底这句话,他没说出口。

 

林黛玉不吭声,她把包抓的紧紧的。最后,她说:“我不确定,但我会去试试。”然后站起来,匆匆的走了。

 

 

翡翠镶金叶子的耳坠垂着,黛玉有一搭没一搭的拨着,看着满池子的人旋过来旋过去,一边想着心事。

 

史湘云擦着汗过来了,她早去跳了好几轮,推黛玉:“你今天怎么啦?也不跳舞,闷在这里有什么意思?”

 

黛玉横她一眼:“你不是顶讨厌洋鬼子,怎么又跟洋人挤一个舞池?”

 

史湘云理直气壮:“来都来了,我又躲不开去。怎么样都能瞧见,我还不如放开了玩呢。”

 

林黛玉说:“那你自己跳去,管我做什么?”

 

史湘云做个鬼脸,笑嘻嘻:“我是不管你,我这就跳舞去了。”说着又杀入舞池。

 

 

林黛玉隔着人群打量着那群德国人,为首的那个,黑头发,黑眼睛,真是英俊。左不过二十几的年纪,怎么就到了这样的位置?

 

一晚上的观察,她觉得他深不可测。要接近他,不露出破绽,还能套出话来,她一个新手,从来不留心对付男人的,怎么能够?

 

她心乱如麻,想了一晚上也没有对策接近那行人。最后沮丧的站起来,决定出去透透风。

 

她站在葡萄藤底下搅手绢,心里想着事,眼睛看着月亮。掩在枝枝蔓蔓里的月亮,惨白的、小小的月亮。

 

她想起了很多故事:月上柳梢头,人约黄昏后。小姐们幽会才子是不是在这样的月亮下?她们待着的那个太平盛世,是不是在这样的月亮下?曾经有过的文景之治,是不是在这样的月亮下?可那是女人换来的……王昭君在大漠里,看到的月亮,是不是这样的?这无情的月啊,照见了苏轼的悲欢离合,也照见了盛唐汉武,可是而今也照着她,也照着这破碎的河山!

 

忽然听到身后有人说话,声音低沉:“今天的月色很美。”

 

她说:“月亮不会哭,当然很美。千百年来,她都这样。”又哪里晓得人间的苦呢?

 

那人怔了一下:“为什么月亮要哭?”

 

她冷笑:“她不该哭么?这样的世道,这样沧桑的人间,多少人受苦受罪。她在天上瞧着,难道不该哭?不过是无情罢了!”

 

那人沉默了一会,说:“看来你是个很有忧怀的女子。”

 

她怅然地说:“那有什么用?我今日才知道,我是个顶没用的人。”

 

那个人低低地笑起来:“你说的有用是指什么?”

 

黛玉叹了口气:“与闲人没什么关系。你这人好奇怪,打听别人这些做什么?”

 

她边说,边转过身,却呆住了。那个人抱着手臂似笑非笑的站在那里,黑头发,黑眼睛,雕塑一样的面孔,浓密的眉毛斜斜飞上去,葡萄叶子在他脸上漏下光影,他就像是从但丁写的地狱里走出来的一样。

 

她认得他—汤姆·马沃罗·里德尔,有个英国人名字的德国人。

 

手绢掉到地上,她掩住口,一侧脸跑了。心里慌极了:她有没有说错话?有没有说错?他为什么要找她搭话?她……她暴露了?

 

回到舞厅里,父亲正同大舅说话,大舅怪他:“贤弟,你也该多出来交际交际,整日窝在家里,算什么事?”父亲沉着脸:“我无官无职的,不像舅兄公事繁忙,还是算了。”

 

二舅倒还清醒,劝着:“哥,你少说两句,如海心里有数。现在出来做事交际,总免不了跟洋人打交道,你又不是不知道弟弟的事!何必叫如海心里不痛快。”

 

“弟弟死了都多少年了!为着死人活人就不要过了?再说,干洋人什么事。说来说去,是没遇上好医生罢了。”大舅说,“再说如海,你不出来交际,黛玉怎么办?这样大了,你们做父母的,总要务色个年轻才俊来配啊。”

 

说的这样好听,还是怪林如海没出来帮他们搭线。林如海只说:“玉儿的事,自有敏敏做主张罗,我插手倒添麻烦。”见黛玉脚步匆匆的过来,林老爷忙喊了一声:“玉儿。”

 

黛玉扑到他怀里,他笑道:“慢点慢点,嗳,这么大了,还这么爱娇,是我惯坏你。”低头一看,见黛玉面色惨白,一脸的惊慌胭脂都遮不住,额头上都是汗,一双杏子眼里头泪光打着转。他最疼女儿,忙问:“玉儿?怎么了?哪里不舒服?”

 

林黛玉直摇头,她这会子很怕,怕的说不出话来:不是怕死,她是怕自己冒失办坏了事,牵连了别人——牵连了她的同志!牵连了局势!这瞬间,她忽然又变作了孩子,唯有父亲的怀抱能给她些安慰。

 

这时候一旁的乐团曲调一变,小提琴手上来,拉了两个音:这是要跳探戈了。众人精神抖擞,纷纷出动去寻伴。林老爷扶着黛玉,正焦急着要带她到一边去,一边又叫男侍去喊林太太,忽然前头挡了个人。林老爷急着看顾女儿,只说:“借过。”那人却动也不动,林老爷只好往右挪,那人便也往右走,照旧挡在前头。林老爷动了气:“你这人……”

 

一抬头,原来是那个洋人汤姆•马沃罗•里德尔。林老爷只当他听不懂中国话,便说:“excuse me……”

 

那个里德尔却笑了,他用纯正的中文低沉的说:“林先生,你好。”

 

林老爷当即沉下了脸,说了句“让开”,男人眨了眨眼,说:“我或许知道另林小姐康复的方法。”

 

林老爷停下来,怀疑的看着他。他一本正经地说:“很简单——同我跳这支舞,保准能好。”

 

他说着,对着黛玉优雅的弯下腰,一伸手:“林小姐,可以请你同我跳这只舞吗?”

 

黛玉哀求的看向林老爷,小声唤“爹爹”,手紧紧的抓住父亲的衣襟。林老爷再好的涵养再也忍不得,当下把女儿护在身后,冷冷说:“我林某人的女儿,从来不同洋人跳舞。先生另请高明吧。”

 

里德尔笑道:“我不是洋人,我是德国人,外头那些不知来路的才是你们口中的洋人。再说,我问的是林小姐。”

 

林老爷正要讥“在我眼中阁下与他们并无区别”。大舅兄已经忙不迭的上来打圆场了:“嗳,嗳,嗳,跳支舞而已,黛玉不会少块肉的。如海你也忒把黛玉看紧了。”一面说,一面去拉黛玉。

 

林老爷气结:“跳什么舞?玉儿身体这会儿不舒服!”

 

里德尔笑道:“林小姐不舒服?是不是刚才在葡萄架子底下被我吓到了?”

 

“对对,想必是如此了。”大舅兄一边说一边把黛玉往里德尔那里推,开玩笑似的说,“里德尔先生,黛玉可是我们家的宝贝——你得罪了她,可不能不把她哄好了,不然不等林老爷发难你,我这个做舅舅的第一个就不依。”说着,将她的手递到里德尔放着的掌心里,“限你一支舞之内将林大小姐完璧归赵。”

 

里德尔不搭腔,只笑笑,握紧了黛玉的手,牵她进舞池。黛玉挣了挣,没挣脱,急得一头汗。路上的人见了他们两,都自动让开一条路来,议论纷纷:“噫,那不是德国佬?”“还以为他不会跳舞呢,到底还是跳了。”“眼界真高,看上了林家的大小姐。”“林如海不是顶讨厌洋人?怎么搞得?”“还不是他舅兄,总归不是自己女儿送进虎口狼窝也不打紧。”

 

黛玉听得难堪,她早晓得同洋人走最惹闲言碎语的,却没想到只是跳支舞,她还是不甘愿的,都能有这样大一篇闲话。对方却很镇定,拉起她走到池子中间站着。

 

黛玉低头站着,心里头还是乱。小提琴起了个高亢的音,头顶的灯光忽然暗了下来,众人纷纷搭好架子,他的手贴上她的腰,炽热的,宽大的手,把她烫得一抖,惊愕的抬起头,他带着笑垂眸看着她。她抿住了嘴,任凭他握住了手。

 

音乐流淌起来,是〈Por una cabeza〉,男男女女都在舞池旋转,他带着她,旋转在最中心的位置。起初,一步一步,进进退退的拉扯,也算克制。待那旋律高亢起来,他忽地收紧了手臂把她带近了。黛玉呼吸一滞,她能觉得自己几乎是贴着他的胸口的,顿时坐立不安起来,动作也紧张局促了。他却说:“放轻松一点,我并不想冒犯你。”

 

林黛玉张口道:“你已经冒犯我了。”话出口才觉得鲁莽,这样的语气,岂不是在撒娇?

 

他低低的笑起来:“那太好了,起码你不会忘记我。”

 

林黛玉生了气,又挣扎不动,下一步故意跳错,把尖尖的鞋跟踩在他脚上。他轻轻吸气,未等黛玉得意,他又说:“好痛,这样一来,我也会把你记得牢牢的了,咱们彼此彼此,林小姐。”

 

黛玉拿他没办法,见他一脸自然,恨得更狠,咬牙说:“你这人,一点不像德国人?”

 

他笑:“你这是夸我懂情趣么?谢谢。”

 

黛玉发了狠:“我是说你不正经!”

 

他却说:“你错了,我是顶正经的人。不信你看,我之前撩拨过其他女人没有?”

 

他说的正气凌然的,黛玉一个字都不信,便说:“那你是针对我?我得罪你了?”

 

他忽地叹了口气,三步两步地带着她舞出了中心,黛玉只觉得一阵旋转,回过神时,他已经把她带出了人群,带到一个角落里。

 

他舞也不跳了,他撑着手把她圈起来,低头注视着她。黛玉紧紧贴着墙壁,警惕的看着他。

 

里德尔忽然说:“我刚才同你说话,为什么说到一半就跑了?”他一边说,一边拨弄着她头上垂下来的流苏,像是漫不经心,语气又像很在意。

 

林黛玉梗着脖子,说:“我想走便走了,你要是为这个生气,我说声对不起也没什么难的。”

 

里德尔不回话,只端详着她。她被看得渐渐不自在起来,问:“你在看什么?”

 

“看你。”他说。黛玉的脸不自禁的红了,她愁怨的眼睛望着他,轻骂了一句“流氓”。

 

“流氓?”他挑起一边眉毛,很惊异似的,“奇怪,你们这里说实话便是流氓?我还以为起码是这样……”

 

他说着忽然低下头来,黛玉猝不及防地,嘴唇上叫一个东西堵住了。她呜呜的抗议,去推他,打他,踢他。他纹丝不动,反而更加激烈的吮着她的嘴唇。

 

不知道过了多久,他终于放开了她。黛玉涨红了脸,小口小口的喘着,早已哭得泪流满面,她嘴上的口红早叫他亲花了,雪白的皮子上印着晕开的红晕子,那张樱桃小口便像肿了一样。她气极了,一手指着他,一边发抖。最后还是捂着脸,哭着跑出去了。

 

里德尔含笑看着她推开人挤出去,他从口袋里拿出手帕,把嘴上蹭到的唇膏揩干净。他忽然想起来,自己有一句要紧话,还是忘了说,那是他一见她就想说的一句。接在“今晚的月色很美”之后。

 

那句话是,“你比今晚的月色更美”。

 

下次见了,一定要说清楚。他想。那么,就定在明天早上罢。他已经迫不及待的,想见到她了。

 

一个故事结束了,一个故事又开始了,是好是坏,谁又说得清楚呢?乱世里,多的是爱恨别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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END
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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